新加坡雕塑家韩少芙：磨心的艺术 

韩少芙是新加坡雕塑界的重要代表，曾荣获新加坡文化奖，去年更被《福布斯亚洲》评选为“50位50岁以上杰出女性（50 OVER 50）”之一，肯定其在艺术领域的卓越贡献。

她的作品遍布世界各地，在新加坡多处可见，代表作《种子》矗立于滨海艺术中心的户外广场，象征创意与艺术在这片土地上扎根，点缀城市风景，也赋予公共空间更多温度。

韩少芙的创作核心始终围绕自然之美，映射出她的创作哲思与成长背景。“我出生在40年代，当时新加坡还很淳朴。我住樟宜村，地方偏僻，周围都是树木、野花野草、昆虫和动物，跟现在的景观完全不同。成长环境对我的创作道路影响深刻，小时候我就像一个野孩子，生活就是我们的玩具。”

童年时与家人住在自建的木屋，物质匮乏，但精神世界丰富。“当时没有什么娱乐，我们在树林跑来跑去，随便捡东西玩。我记得刚搬到树林里，我们用椰叶编了一个厨房，没有自来水，没有电灯，我们都喝井水，有次我还不小心掉进井里。“

韩少芙最初在南洋美专主修西画，后来负笈英国，在东汉姆与伍尔弗汉普顿艺术学院学雕塑。80年代回国，她发现家乡景观发生巨大变化。“因为缺乏土地，需要发展，所以树木被砍伐，填海造陆。我离开新加坡四年多， 回来时非常惊讶，已不认得我曾住过的地方，都被夷平了，让我有种失落的感觉，只剩下记忆了。”

她将这份冲击化为创作能量，以自然环境为题，融入作品中。“我想把小时候看到的景色、记忆都放进雕塑里，重新塑造我想要的那种感觉。”

无心插柳

她早年受念艺术学院的哥哥影响，对画画产生兴趣。最初没想过当雕塑家，但对手作的热爱和天赋，早已悄然萌芽。“我一直都喜欢动手做东西。小时候我会帮妈妈敲木头、钉钉子，这方面我很擅长。”

英国留学期间，开启她对雕塑的兴趣。“在英国做雕塑，老师让我们自由选择材料创作。但买材料要钱，我没钱，就去外面走走，看看有没有可以捡回来的东西，就地取材。我用这些材料创作一件大型雕塑，老师觉得很特别，因为没有学生这样做过。”

老师觉得她画得不错，但雕塑天分更高，鼓励她朝雕塑领域发展，就这样无心插柳，走向雕塑之路。成为全职艺术家前，甚至留学回国后，为了生活，她当过多年的老师。“新加坡是现实社会，要从事艺术，还得有一 份谋生的职业。我几乎在各个层级都教过，从小学、中学，到教育学院、大学，可以说教学经验丰富。”

教学最初是为了生计，但她也享受其中。“我喜欢跟小孩在一起，比较无忧无虑。因为我不是很会应付社会人事关系，不擅于应酬，和小朋友在一起比较简单。即便到现在，我身边的朋友都是比我年轻的人，可能和他们在一起多了，思维也比较年轻一点。“

雕塑家是苦工

不经一番寒彻骨，焉得梅花扑鼻香。大多杰出艺术家在抵达巅峰前，都走过一条漫长崎岖的道路。

1980年代，韩少芙开始投身全职雕塑创作，她回忆：“我觉得人要放得下，想太多，顾虑太多，你就什么都不敢做了。当初我银行里只有1万5000元，就辞了工作。还好，有人开始委托我创作作品，所以不至于太担心下个月的生活费。”

谈及近期的艺术项目，她坦言如今较少亲自雕刻石雕，步入耄耋之年，身体状态不如从前。“这两三年肺部受感染，会气喘，没力气。医生说很难医好，细菌难消灭。以前每次咳嗽都会好，所以我也没管，以为普通咳嗽，结果一直消瘦，瘦到现在体重剩38公斤。”

创作石雕时，细微尘埃飞扬，对呼吸系统极其不利，她笑说：“石雕可能要委托人家帮忙，我最好不要动手，就剩半条命了。我还是会做些陶土小模型。

现在科技进步，有些人要大型雕塑，我只需要做出小模型，委托工厂帮我扫描放大，能做出和小模型一模一样的成品，关键是小模型要做得细致才行。” 过去，她最钟爱的雕塑材料是大理石和花岗岩，但这些石材非常坚硬，创作过程更艰辛。炎热天气下，汗流浃背，蹲上蹲下一整天，年轻时，体力还能应付。 她近来做一些铜雕，铜粉不会乱飞，但细小的铜粉嵌在皮肤里，尖尖刺痛却看不见，“我常觉得自己好像在练功夫。人家以为艺术家就是穿得美美的，轻飘飘的，其实不是，我们就是在外面做苦力的。” 大半生在磨石，石头也在磨炼她的意志。“有时觉得灵魂和身体好像分开的，为什么要让身体受这么多苦？就是喜欢啊。我把艺术当一种乐趣，你喜欢上了，要放弃就很难。”

越伟大越谦卑

除了做铜雕，近期她也画画，主题依然是花花草草。怎么和大自然保持连接，汲取创作能量？关键保持观察力。“我会观察植物的叶子、花瓣、昆虫的细节。去树林公园走走，总能发现意想不到的事物。比如有一次我掀开叶子，发现里面竟藏着一条鱼。这种鱼只需一点点水，在潮湿环境里，被叶子覆盖着，它就能生存下去。”

她的雕塑作品，总带着沉静而坚韧的力量，或许与艺术家的精神世界息息相关。“我喜欢一个人逛植物园，太多人说话会打扰我的思考，我慢慢看，感受自然的生命力。艺术就存在于自然里，启发我们思考，所以不要把人

想得太伟大。没有真正去体验生活的艺术家，是很空泛的，你必须真正看到、触摸、感受它带来的影响，吸收，再去表达。人总感觉自己是万物之灵、最聪明的物种，但你再聪明，也无法了解宇宙万物。”

今年1月新加坡艺术周，她在政府大厦前的大草场呈献《穿越热带雨林》，六个巨形充气棕榈雕塑，与城市风景相映成趣。她希望自己的创作，让人们在欣赏艺术的同时，也能思考森林砍伐对自然生态的影响。始终关注环境变化，因为在她看来，世间万物都是紧密相连的。“一些植物被砍掉，可能就不再生长了，动物失去食物，也会离开栖居的地方。生态变化不只是影响我们这一代，也影响着下一代。”

消失的自然，她用雕塑作品留存，但雕塑艺术在本地的生存空间，也面临挑战。谈到数码艺术的兴起，她说：

“新加坡很支持数码艺术，因为我们缺乏空间，无法保留太多大型雕塑，而数码艺术不需要空间，用电脑就可以保存。”但她仍然相信实体艺术的存在意义，不会被数码取代。“我们始终需要属于自己的东西、艺术文化，否则工艺和技术就会慢慢被遗忘。” 在新加坡，专业从事雕塑创作的人不多，她认为：“雕塑创作辛苦，成本高，所以愿意投入其中的人很少。”为推广雕塑艺术，她在2001年创办新加坡雕塑学会，希望让更多人有机会亲手雕刻、体验创作。“虽然大部分是业余创作者，但他们能做到耐心雕刻，这已经很难得。”去年9月，韩少芙首次捐出129件个人珍贵的资料物品给国家图书馆管理局和国家档案馆，希望帮助公众深入了解本地艺术文化，让雕塑艺术的生命力，不只存在于作品中，也能影响下一代

摄影 Angela Guo  
美术指导 Eric Choon
造型 Angela Chu
发型 Dorcas Yam using TIGI Bedhead  
化妆 Amy Chow using Bobbi Brow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