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个月,梁朝伟在第80屆威尼斯影展获颁金狮奖“终身成就奖”,向来淡定的他难得泪洒颁奖台。多年前,他为尔冬升电影《我是路人甲》撰写影评时曾经写说:“我想要成为一名演员,不是明星,不是影帝,就只是演员。”这句话,我也能在杨雁雁身上看到。从出道以来,她其实将自己定义为演员而非明星,虽然没有直接在身上贴标签,但这想法都表露在她的生活和工作态度上。
有一件趣事,当初《热带雨》(Wet Season)在多伦多参展,她坐在观众席上,旁边的观众直到电影放映完毕都没发现她是女主角。“我每个角色都很不一样,大家记得我的角色不记得我的样子。我很鸡婆,常常在路边帮人做翻译也没有人认出我,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。”她说,演员观察生活,融入环境,没有被认出也说明她身上散发着毫无违和的生活感。“我很开心,我一直觉得我创造角色是透过不同经验和观察,这样让我可以很自由的观察、感受和感觉。”

那天封面拍摄结束,下午将近4点她换下了时尚华服,一身轻便,边吃着早已经冷掉的素食河粉边做访问,笑声依旧响亮,但锐利的眼神收敛了,跟数小时前镜头上所散发的气场完全不同。吃到一半她甚至嚷嚷说冷气被关掉了好热,说着就起身找冷气开关把冷气打开,有一股毫不做作的爽朗。碍于美国演员工会罢工,她不得提及任何海外作品。那么,就来聊聊其他的吧。
当演员是杨雁雁小时候的梦想,也是到目前为止人生唯一的一份工作。她说:“我爱死它了,我很想天天都做。”小时候,外公是村子里少数有录影机的人,六岁的她跟大家一起挤在18寸电视前,“我记得那部电影是说一个老师带着学生上山却被虎头蜂蛰死了,一个小女孩边哭边念悼文,我当时想演员可以毫无顾忌地流眼泪真好。”殊不知,当下她的心底就埋下了一颗演员的种子,等待发芽。
梦想不是空想,杨雁雁一直都积极地朝着梦想前进,中学时参加戏剧社,19岁参加《才华横溢出新秀》,可惜第二圈就被刷下来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她后来参与本地舞台剧泰斗郭宝崑的新剧甄选,成功入选并参与舞台剧《红鹰》,开启了不一样的演艺之路。路展开来了,生活并没有特别好,参演舞台剧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微薄车马费无工资,但那对她来说是一扇通往梦想的大门,只要抓着不放就有机会,凭藉一股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冲劲,陆续参与不同的剧团以及木偶剧演出,累积实力与经验。

23岁是她的人生转捩点,她获推荐到实践剧场开办的“剧场训练与研究课程”实验学校上课,学习表演。受训三年零收入,母亲撂下狠话要跟她断绝关系,最后还是哥嫂的支持和奖学金帮她渡过难关。“念表演学校不能工作,老师说到学校是学习和培养一种习惯,比如:工作的习性和态度,如何看待剧本,怎么做功课和思考。这些会慢慢形成习惯;我们到外面表演时也会形成不同的习惯,学校还得打掉重练更麻烦。“乖乖念书的那三年,她像海绵一样吸收各种知识,养成了属于她的“习惯”,其中一项就是不断地学习。
如果你不给自己能量,一直往外寻求,它是不长久的。
严以待己 精益求精
不断地学习,不是空口说白话。杨雁雁入行超过20年,间中不曾松懈,对自己要求高到几乎苛刻的程度,每一部参演的作品事后都会重复看三到五次,几乎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程度。“很多时候我都看不下自己的戏,我受不了,总是觉得这里可以做得更好,那里为什么不好好做?其实演戏就像作文考试,永远不会有满分,你总会觉得有哪个地方不足。”《爸妈不在家》她看了最多次,每一次都像是拿着放大镜一样,审视每一个表情、细节,自我反省为什么做得好、为什么做不好?

“我必须知道好坏,那么下一部戏的时候我就知道如何改善。到现在为止我都还在学习怎么在银幕上呈现最好的一面,比如说像刚刚拍照的时候,摄影叫我把头再抬高一点,我的头其实已经仰到快翻过去了,但是在镜头上看起来还是不够。”
她笑说是花了洪荒之力才换来银幕上的游刃有余,尤其是《热带雨》的老师阿玲,角色个性压抑敏感又传统,跟她本人大相径庭。“当时不管是音乐、香水还是角色日记,种种不同方法我都用过了;拍摄期间我甚至改变了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,即便call time 是早上4点、5点,我都会花15分钟跑步,借由冲刺来唤醒感官,那段时间只吃汤面、汤米粉,就为了维持那种淡淡的感觉。”
杨雁雁在2013年凭《爸妈不在家》(ILO ILO)拿下人生首座金马奖“最佳女配角”,2019年再凭《热带雨》击败李心洁等实力派演员,荣获第56届金马奖“最佳女主角”, 隔年再凭该片一举拿下第14届亚洲电影大奖影后,是新马含金量最高的女演员之一。
“得奖必需天时地利人和,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,在我创作角色之前,团队已经做了很多事,除了故事创作也包括资金筹募、工作人员调度,是整组人的力量把我带到这个位子,有这么大群人陪我走到这个位置,我非常非常幸运。在我们的社会里,奖是一份荣耀,有人在乎有人并不在意。但是我对自己向来苛刻,拿不拿奖都苛刻。”

当演员,起落自负冷暖自知。“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,做了决定就要负责,没有人会为你负责,谁要求为你负责啊,如果你要别人帮你负责的话,你最好确定自己不要跌倒。”
爱自己 不遗余力
演员的工作是不断地进入角色再抽离,过别人的生活,活在不同的想象。她打趣比喻:“我们都是穿着别人的鞋子过日子。”演戏的日子,她尽力掏空自己,赋予角色灵魂。不工作的日子,她修心。“老人家总说要修身养性,年轻时谁相信啊?”
念表演学校的时候,老师要求她打坐、练太极修身养性,她苦不堪言。后来才发现不是不修,只是修行方式千百种,找到适合自己的更重要。“我喜欢安静地走路,一边走一边整理思绪,走路之于我就是打坐。走路的时候我呼吸顺畅又开心,只要你专心地做着一件事就是修行了。”疫情期间她天天到麦里芝蓄水池公园报到,什么都不做,就是安静地走路。
每次完成一部作品她也会去走路,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对话。不够好,她检讨;做得好,也不吝于拍拍自己的肩膀告诉自己:你很棒。
“大家都说要爱自己,爱自己是什么?物质我容易满足,我当然也经历过一段必需用物质来满足自己的日子,但后来发现内心平静更重要。我发现女人到了某个阶段就会反思、寻求内心的平静。”
杨雁雁在女儿三岁时发现自己患上产后忧郁症,产后她与香港武术指导先生马玉成吵架后一度厌世到差点轻生。
“我获得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时候,我病了。那应该是我人生最开心的时刻,却是我最低潮的时候。我寻找自愈方式时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比内心的快乐重要,如果我不能赞同自己,还有谁可以赞同。

“我最近看了一个YouTube 的访问,给予女性的忠告是别管别人怎么想。我一直以为这是亚洲女性的问题,原来并不是,全世界的女性都面对着同样的问题。很多女人对自己的批判是很重的,我很自觉地告诉自‘it’s okay!’。我第一次拍拍自己的肩膀跟自己说well done是我30岁的时候,如果你不给自己能量,一直往外寻求,它是不长久的。当然有了这个念头之后,世界就永远太平,但它能够慢慢地鼓励自己做得更好。”
最近,她开始对自己说“我爱你”。爱自己,不管自己是什么样子,无论什么状态,说出来给自己听,体会那种外人无法给予的温度。“我会跟自己说‘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恨你,我还是爱你,我还是会在你身边。’我们总是说‘身心灵’,我是我,我也是另外一个我,我们都不是一个人,虽然这么说很玄但我们常常都在跟自己对话。这可能是我对灵性的追求,有了内在的自由和平静,不管顺境逆境,我才能够平静地面对。”

摄影 Mark Law
美术指导 Chen Jinghu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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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频拍摄&剪辑 Phyllicia Wang
发型 David Gan @Passion Hair Salo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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